人的怀念有很多种,对我来说,是两种,一种是触景时的稍纵即逝,它很短,就像被针扎了一下,血会流出来,但不一会儿就愈合了。另一种是久别重逢时的欣喜若狂,我以为我们很亲密、很熟悉了,等话到嘴边,才发现没有几句,然后我就只是重复那曾经亲密熟悉的动作,稍显生疏,另外,少了台词。我安静不言语地走完流程,继续投身店外的车水马龙。
等安定了,我又想起那次久别重逢时的悸动,他是一碗粥,热乎的粥,我得吹着气吃很久,我也很久没有把一顿饭吃这么久了。所以我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上一次的这种安逸。那是什么时候呢?我往前一年去看,两年前?都不对。那应该是初中的时候,五年不止了。细细想来,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在家里,能吃上家人做的早餐,被家人的催促叫起。
我睡眼朦胧地洗漱好,还没近视的我不会被热气烦人地蒙了眼,相反,我很爱打开锅盖时热气扑面的感觉,可舒服了,然后我就看着这热气,一路往上走啊,飘啊,还没到天花板,他就没了。这热气没我厉害呢,我跳起来都能碰着天花板,他可真菜。说到菜啊,白粥就菜,我吃了十几年这玩意儿,偶尔也有吃吐的时候,就跟老父抱怨,“换换别的行吗?要不给我钱,我去外面买着吃?”换不换无所谓,主要是借口要钱去外面耍。可老父哪能答应,直接就是一顿温训,“有菜吃你还挑?我跟你这么大有口白粥喝就不错了”,他见我长大了,倒也不凶我了,每次只说我两句,我也都悻悻地陪笑着。后来我每回见他,他都慈祥一分,苍老一分,他这个年纪本该当爷爷了,他越来越老了,人老了也就越念旧,他说起的从前也就更多了,但那碗白粥始终是他传给我的、关于他那个年代的第一印象。
晨光里,老父催促着我把粥喝完,他已背好了行李在外等我,我最后猛唆了两口,终究还是剩下一些,倒也顾不上了,赶车要紧。去往县城的班车上,我同目送我的老父挥了挥手,他倒是不曾伤感,反而是笑着,略带骄傲地挥手冲我叫道:“到了高中好好念啊”。我也大声地回应他:“好哦!”。晨光里,他越发地显老了。
一入书阁深似海,从此早餐是路人。高中三年的早餐我就再没好好吃过,五分钟从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室是常态,三个包子或两张饼就这么过了三年把我送到了大学。可我的大学还没来得及好好开始,就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我再也见不到我的老父了。
连他一同逝去的,还有那碗白粥。
无所事事的那一年里我再没吃过早饭,飘荡在社会上,和兄长在出租屋里相依取暖。好多事,就快要忘了。
一年期满,一个人上路回了学校,再没有人目送或念叨。
不过一切都在慢慢变好,我开始享受早餐排队时的悠闲,我可以为了一口吃的去排上长长的队,等待前方数不清的人头慢慢从视野里消失,终于拿到吃的然后开始庆祝今天开了个好头。
可时间一长我的味蕾竟开始焦虑起来,北方的大饼、夹馍是无辜的,他们都很好,是我顽固的南方习性在作祟,终究是吃不长久,久了便又弃了。
百无聊赖的某个清晨我起身看了会儿书,接着去跑了会儿步,正巧快递到了要出去取,我拍着的长长的队伍不一会儿就散了,一切都很好,可当我肚子咕咕叫的时候,一切就都变了。满巷子的食物毫无食欲,热切的目光四处搜寻,惊鸿一瞥,正中下怀是你的蒸笼与锅炉,都冒着热气。
我进店坐下,点了一碗白粥,良久,粥被端到面前,一如记忆中冒着热气,不一会儿就蒙了眼,我慌忙摘了眼镜,看着碗里的粥,有些失神,有些情绪的波澜,想与一些人说些什么,可最后也不过还是一勺一勺地把粥喝完了,然后结了账,起身走人,穿过马路,回到学校。
也只是一次久别重逢而已。相顾无言是理所当然,相谈甚欢是午夜梦回。
“我煮起了粥,热气还是到不了天花板。碗里没有就菜,只是雾糊糊的白,没了菜的或油或咸,这粥倒是清甜的很,暖胃的很。”
“爸,我不挑了。”
作者简介:欧阳效良,笔名第七跑道,西安工业大学在校学生,江西景德镇人,不会做陶瓷,但热爱家乡。当下唯一想法:将生活工程做到持续的过程改进。